作者 ﹕ 林達

1. 作者﹕林達

2. 齊白石老人的節儉是出了名的﹐老人在畫界久負大師盛名﹐勤奮且高壽﹐如此節儉當然就有了可觀的積蓄。

3. 於是﹐老人在家鄉湖南湘潭縣購田置地﹐也出租。在那個年代﹐順理成章﹐是最傳統的投資。 一生無事﹐到了九十高齡﹐老人出問題了。

4. 1950年11月到1951年4月﹐湘潭縣分三批進行土地改革。留在家鄉的齊白石後代﹐因此被指控為大地主﹐眼看著地主成份要劃到老人頭上。

5. 百般無奈﹐齊白石給毛澤東寫了一封信﹐講到自已的田產﹐均是以賣畫所得購置。

6. 毛澤東將此信作了批示﹐在一級級官員的關照下﹐雖然老人一生積蓄的田地被盡數沒收﹐可是免去了至關緊要的“劃為地主成份”這一條。

7. 湘潭縣長楊第甫是個官員﹐也是文人。他事後拜訪了白石老人。老人此時已九六高齡﹐回想起來仍是感激涕零。展紙研墨﹐畫一幅荷花相贈。

8. 罕見的是﹐落款連寫三個“白石”﹐據說老人是表達“在此三叩首致謝了”的意思。楊第甫非常珍視這件墨寶。把它傳給了兒子﹐那就是著名的經濟學家楊小凱。

9. 讀完這個故事﹐回想起來﹐覺得我不斷在讀到這樣類似的政界和文化界名人的“佳話”。“佳話”在營造溫馨的氣氛﹐也在無形中塑造我的思維習慣。讀完這個故事﹐回想起來﹐覺得我不斷在讀到這樣類似的政界和文化界名人的“佳話”。“佳話”在營造溫馨的氣氛﹐也在無形中塑造我的思維習慣。

10. 可是﹐假如我從另一個角度去讀﹐一些疑問不由自主會冒出來。

11. 我會很奇怪﹐假如白石老人﹐因購置土地的錢是賣畫所得﹐就可以“免入罪”﹐那麼其他地主﹐他們購置土地的錢﹐都是殺人越貨﹐搶銀行得來的嗎﹖我會很奇怪﹐假如白石老人﹐因購置土地的錢是賣畫所得﹐就可以“免入罪”﹐那麼其他地主﹐他們購置土地的錢﹐都是殺人越貨﹐搶銀行得來的嗎﹖

12. 有沒有對其他地主的財產來源﹐都作一翻甄別﹖他們是否能夠因為購置土地的收入是合法的﹐就也同樣“免罪”﹖有沒有對其他地主的財產來源﹐都作一翻甄別﹖他們是否能夠因為購置土地的收入是合法的﹐就也同樣“免罪”﹖

13. 此類“佳話”故事﹐總是在正面敘述﹐也在無形中營造“法律面前人人不平等”的概念。久而久之﹐我在溫馨故事面前﹐習慣了自己在法律面前的不平等待遇。 • 我認同了這樣的觀念﹕只要自已和文化名人之間身分不同﹐在法律面前就也要“矮一截”。

14. 我也習慣了這樣的制度設定﹐就是進階行政官員的一個批示﹑一封信﹑甚至一句話﹐就能夠改變程式。那斷不是司法程式憑借法律在做﹐而是官員隨心所欲在做。

15. 遇到問題﹐我對司法沒有信心。我們會條件反射一樣﹐要找個通道﹐託上名人﹐向未可知的上層遞上話去。遇到問題﹐我對司法沒有信心。我們會條件反射一樣﹐要找個通道﹐託上名人﹐向未可知的上層遞上話去。

16. 只要這樣的故事﹐還在被當作“佳話”流傳﹐我們默默無聞的百姓們﹐就還很難指望司法公平。

17. 文章選自 《作家文摘》 2010.10.26